当越来越多的女性开始发声 | 2020性别关键词

图/Time Magazine

2020年，是女性议题贯穿始终，且被激烈讨论的一年。

年初，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搅乱了人们的日常生活，让性别矛盾进一步凸显。

女性医护人员生理需求被忽视、怀孕九月上一线、当众集体剃发等新闻，彻底引爆了关于女性身体与主体性的讨论，也为下半年各大高校接连兴起的卫生巾互助盒活动埋下了种子。

2020年，女性一次次将自己从他者的身份上捞出来，从冠姓权之争，到“普通自信”的调侃，再到全职太太之辩，女性对自身的性别位置与处境进行了深刻反思。

尽管如此，笼罩在她们头顶上的乌云仍在不断积聚。

N号房、荡妇羞辱、PUA、化粪池警告、拉姆案、阴婚……在家庭内部与公共空间中，女性仍遭遇着不同形式的暴力。

这些接连发生的重大性别暴力事件，逐渐蚕食着女性的生存空间。与之展开拉锯的，是女性在舆论层面及政策推动上的积极发声，和群体话语权的不断扩张。

2020年临近尾声，女性在这一年的处境有变好吗？

我们总结了今年具有代表性的性别议题，并概括为12个关键词。借由这些凝结了泪水、苦痛、挣扎与荣光的词语，让我们一起，聆听过去一年的女性声音。

1

疫情期间，“看见女性劳动者”的微博话题一度刷屏。在这条话题下，无数用户分享着对奋战在抗疫一线的女性劳动者的报道：

她们为省防护服，不吃不喝，连轴一转就是一整天；她们在方舱医院里领舞，鼓励病患；她们在研制新冠药物的最前沿；她们在火神山工地上搅拌水泥、铺设钢筋……

对女性劳动者的特别关注，反射的是媒介与舆论长久以来对她们的忽视。

在全国各地的首批医疗队陆续驰援武汉的时候，有网友发现，在媒体公布的医疗队阵容时，女性成员“被消失”了，宣传图里清一色的都是男性。可实际上，女性在这次驰援武汉的很多省市医疗队中，不但不是少数，还超过了50%。

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火神山医院的建设工地，在这里，男女工人比例已经达到1:1，可在不少媒体的镜头里，仍然看不见女性的面孔。

她们很少出现在镜头前，她们的声音很少被听见，她们甚至在自己本应被赞颂的影视作品里扮演完全相反的角色，但她们总是在奔向“被需要”的岗位前。

看见女性劳动者，是为了打破这套长久以来以男性为中心的叙事方式，更是因为她们值得被看见。

2

和女性医护人员一起走上舆论场的，还有相伴女性半生，却总被黑色塑料袋罩住的月经话题。

年初，有帖子曝光称，在6成医生为女性的疫情前线，卫生巾安心裤供应却严重不到位，有些地区甚至没有相关备案，女性医护人员通过吃药来控制“不来月经”。

女性的力量应该被看见，女性的需求也应被重视。于是为医护人员捐助卫生巾的互助行动开始了，网友自发筹集卫生巾、安心裤、一次性内裤等卫生用品寄往一线。

时隔多日后，“我们应该如何对待月经”的问题再次被放到了公众舆论场上。

八月，“月经贫困”随着“2毛1片”的散装卫生巾加入了讨论，它指向受到观念和经济因素的影响，女性在经期不能获得经期所需的卫生产品，从而导致的继续贫困的情况。

十月，卫生巾互助盒在各高校卫生间里遍地开花。

卫生巾互助盒作为一种完全理解女性身体经验处境的社会行为，通过一个盒子，将每一个独自面对惊慌的女性团结起来，盒子放在那里，就像是一种女性力量的展示：我们可以掌握自己的身体。

身体的解释权再次被放回自己手中，月经不是“失控”和“身体的无能”，它是女性能与丰富、变动、偶然性友好相处的一个代表。

3

“N号房”不是现实生活中的房间，而是在通讯软件Telegram上所建的多个秘密聊天群。今年3月19日，韩国警方逮捕了代号为“博士”（本名赵主彬）的男子，揭开了这出大规模网络传播、销售性犯罪视频的事件。

2018年下半年至2020年3月间，“博士”在Telegram上创立多个聊天室，发布性剥削画面供会员观看并收取会费，会员多达26万。

3月23日，韩国总统文在寅表示，对于N号房事件，不局限于相关“博士房”管理人等，要对全部会员进行调查。

4月29日，韩国国会法制司法委员会（法司委）召开全体会议，通过了《Telegram “N号房”事件防治法》，包括将未成年性自主决定权从13周岁提高到16周岁等内容。

11月26日，韩国首尔中央地方法院对赵主彬进行一审宣判，判处其40年有期徒刑。

N号房事件所体现出来的，不仅是东亚文化下男性的厌女同盟，更是这种同盟对女性的彻底物化与剥削。而脱离极端语境，我们仍能看见这种厌女文化在日常生活中的显形：偷拍、下药、性骚扰、性侵……

这些威胁形成密不透风的罗网，一步步剥夺了女性的自主权。

4

4月，律师鲍某明被媒体曝光，疑似性侵自己的养女李星星多年。

报道指出，15年3月，李星星父母提出申请，将其出生日期由1997年改为2001年，并于9月对接上发布“收养”信息多年的鲍毓明。同年10月，鲍某明与李星星父母见面，并正式以“收养”为名义开始交往发展两性关系。2019年6月，鲍某明与李星星关系破裂，期间实际同居生活150余天。

这个案件从被曝光起就疑点重重：这是什么性质的收养？收养是否合法？买家和卖家是如何对接上的？是否构成性侵？如何判决？

但谁也没想到，这个涉嫌人口买卖、性侵幼女的案子，经过大半年的调查，最终以“不构成性侵”、“美国人鲍某某违反律师执业管理有关法律，情节严重，吊销其律师执业证书”、“鲍某某被驱逐出境”而结束。

案件曝光之后，其焦点“性同意年龄”便进入了公众讨论视野。

为了更好地保护妇女儿童权益，今年两会前夕，以北京市千千律师事务所为代表的更多组织和个体提出“修改刑法，完善未成年人性同意年龄制度”的建议。

近日通过的《刑法修正案（十一）》里，增加了特殊职责人员性侵犯罪规定，对负有监护、收养、看护、教育、医疗等特殊职责人员，与已满十四周岁不满十六周岁未成年女性发生性关系的，不论未成年人是否同意，都应追究刑事责任。

该修正案将于2021年3月1日正式实施。

5

冠姓权，指父母二人给小孩命名时“随谁姓”的权利。

今年5月，头部网红Papi酱产后回归，开启晒娃模式，却被网友指责：生完孩子累成这样，居然还让孩子从父姓，没有争取冠姓权，实在是有违独立女性人设。

此后，全网开启了持久热烈的讨论，并逐渐深入问题的核心：冠姓权重要吗？女性应该掌握冠姓权吗？我们应该如何对待冠姓权？

年中，“三代归宗”激起新的水花；年末，“两头婚”进入人们的视野。

不论多方如何争论不休，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：“冠姓权非常重要”的共识正在逐渐建立，并逐渐成为一个严肃的话题。

姓氏，从诞生起就带有浓厚的权力色彩。冠姓权，自始就是强势的性别、阶层、族群与文化对相对弱势的性别、阶层、族群和文化的掠夺。在今天，冠姓权也成了每个家庭区分“内人”和“外人”的一种标准。它一边悄然抹去女性生育的痕迹，一边用姓氏宗族划开性别的沟壑。

将冠父姓变成冠母姓，不见得是最理想的变革方案。但让每一个拥有完整生育权的女性能更自由地使用冠姓权，一定是保障女性权益的一种进步。 

6

6月开播的综艺《乘风破浪的姐姐》将镜头对准30+女性，致力于驱散年龄焦虑，呈现女性的多样性，在今年年中的舆论场上持续乘风破浪。

尽管节目高开低走，最终还是落入了“要么光鲜亮丽永远年轻，要么一惨到底直接悲情”的脸谱化剧本，但它因凭借巨大的社会关注度，还是让女性议题进一步跻身舆论场中心，被进一步看见与讨论。

社会、历史、文化，给女性架上了太多限制和期待。

对女性来说，年龄焦虑是一个伪命题，它更像物化女性的社会与商业资本共同打造的终极剧本，去否定女性，去打造焦虑并重复焦虑，将这个故事讲给女性并一遍遍重复直到成为常识。

而当姐姐们在打破限制与偏见的同时，市场却未做好充足的准备。

《浪姐》一炮而红后，相继涌出的却是《追光吧！哥哥》《披荆斩棘的哥哥》等“哥哥系综艺”，前者针对的女性困境与社会性问题，再一次被资本逐利的步伐所驱赶。

7

7月20日，杭州一男子报警称妻子失踪。7天后，警方通报该男子供述其趁妻子熟睡之际，杀妻分尸的犯罪事实。

事发后，某宝上赫然出现“杭州杀妻案同款绞肉机”。甚至，“2吨水警告”“化粪池警告”，这些表述竟以“梗”的形式走红网络。

本可建立起来的关于家暴严肃性及其隐秘性的讨论，被低级冒犯的娱乐性话语消解。

2个月后，距离杭州2000多公里外的四川省阿坝州，正在直播的拉姆被闯入家中的前夫浇上汽油点燃，致大面积烧伤。16天后，拉姆最终经抢救无效死亡。

那并不是前夫第一次对拉姆实施暴力，从辱骂，到拳打脚踢，再到最终点燃汽油，十几年间，拉姆的前夫施加的暴力不断升级。拉姆及家人曾多次报警，但并未带来任何实质性改变。

“如果保护措施有力一些，她有可能不遭此厄运吗？”随着疑问被摆上台面，家暴这个带着血泪和生命的话题，再次激起全网热议。

极端案例背后，往往堆积着无数个日常化的家暴事件。

今年，一场疫情将所有人关在家门背后。本就隐蔽的家暴，因隔离封闭等因素的助推，发展更盛、更难被发觉、受害者更难被救助。

疫情期间，美国全国家庭暴力热线每天接到多达2000个电话，英国最大的家暴慈善机构“庇护所”也发布数据，称其接到的电话一天内增加了700%，国内的一些相关组织负责人表示该情况同样适用于中国。

如何结构性地解决家暴问题，仍是后疫情时代，社会需要考虑的重点。

8

“他明明那么普通，却又那么自信”，脱口秀演员杨笠从此梗起，在热搜上住了半年。

过往的相声小品、戏剧影视，对“小公主”、娘们的调侃层出不穷。但当新一代女性走进脱口秀的世界，对男性进行观察，对男性的特性进行调侃时，数不清的男性感到了危机，他们跳脚、他们暴走，他们甚至号召举报。

8月时，杨笠吐槽男人“普通而自信”掀起了女性们的狂欢与喝彩；

12月底，男人们举报杨笠的“见仁见智”，则为杨笠2020年的女性脱口秀演员演艺高潮，画上了艺术般的注脚——即网友所称，“互动型脱口秀行为艺术”。

一个段子的走红，依赖的是广大群体的共鸣。

杨笠的一夜成名背后，是女性群体开始反思和找回属于自己的声音，并开始试图在舆论中找到自己的定位。

9

7月，一部《三十而已》，让“全职太太，到底算不算独立女性”冲上热搜。

人们开始讨论，全职太太的工作不仅是喝茶遛狗，每一项涉及的家庭事务、家庭管理都属于女性的劳动，应该被看见、应该被尊重。

10月，在云南大山深处自建女子高中、12年间将1804位女孩送出大山的张桂梅校长在一个节目中提起，她曾让一个走出大山并最终成为全职主妇的学生“滚出去”，并拒绝了她的捐款。

 这一声“滚”，再次掀起社会对全职太太这个“职业”的审视。 

在张校长看来，女性应该是更独立的女性，“既然走出去了，就不要再回来”。而全职主妇，就是“回来”的一个表现。

可是，比起全职太太与独立女性的讨论，我们更需要发问：为什么社会只能给女性提供“二选一”的二元想象？一个女性有多少被迫与无力，只能做出“二选一”？一个女性有多少资本与底气，才能逃出“二选一”？

这两个都在付出劳动、创造价值的群体，却被迫站在了对立面上，是因为在现有的社会制度与环境下，全职太太是透明的群体，是无偿劳动、无法进行量化的劳动的承担者，是没有完善保护措施的弱势群体。

在这个背景下，去争论“全职太太”和“独立女性”的距离，不仅有些过于理想了。

倒不如问一句，为什么男性从来不会面对类似的矛盾？天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倾斜的？

10

2019年1月31日，山东德州23岁女子方某洋因不孕，遭丈夫公婆虐待致死，方某洋家属认为量刑明显畸轻。今年11月，该案经媒体曝光进入到大众视野。

有媒体曝出，这个生前被限制人身自由，被家暴、虐待的女孩，在死后，尸骨还被家人以几千元做了交换，许了阴婚。

这已是阴婚在当月第二次取得大面积关注了。在此之前，广西财经学院的一组学生将阴婚编成舞蹈《殙》，其极富表现力的舞蹈动作与氛围营造，痛斥阴婚这一陋习荒谬性的深刻立意，也使之一经曝光便冲上了热搜。

阴婚，又称冥婚，指为死了的人找配偶，不限死活。

有需求就有市场，为有阴婚需求的人家盗墓偷尸骨、甚至直接杀掉被相中的活人进行阴婚，类似案件常见诸报端。据搜狐新闻，在中国裁判文书网上以“阴婚”为关键词搜索，剔除不相关案件，可以收集到138份与阴婚相关的判决。

不难发现，在众多被曝光的阴婚案件中，被交易一方大多为女性。

在这一过程中，女性被明码标价，被彻底物化成为一具遗骨，一个物品，一个可以换来利益的商品。

11

新冠疫情给全世界带来了难以估量的重创。截止12月30日，全球有超过8200万人感染了病毒，累计死亡人数已接近180万人。

疫情给我们的生活带来的影响里，女性地位的倒退是急需被重视的一项：

疫情之前，全世界每天160亿小时的无偿工作中，女性负担了约75%，是男性的3倍。而联合国妇女署25日公布最新的全球数据显示，新冠疫情期间，女性在家务、家庭护理等无偿工作上所花费的时间至少翻了一倍。

无偿工作时间的增加，以牺牲女性就业和教育机会为代价，女性被强制“赶回家”。以美国为例，仅在9月，约有86.5万名女性退出劳动市场，占总离开劳动力市场人数的80%。

此外，在亚太地区，疫情导致了50%的女性收入下降，而这一数据在男性群体中只有35%。就业困境的加深更加剧了女性贫困。数据还指出，预计到明年，全球将有13%的女性陷入极度贫困。

对此，联合国妇女署副总干事安妮塔·巴蒂亚表示：“我们花了25年为之努力的一切，可能在这一年之内就会失去。”

12

2021年1月1日起，民政局协议离婚的夫妻，需经过申请、受理、冷静期、审查、登记（发证）5个步骤。届满离婚冷静期后的30日之内，双方需要共同到婚姻登记机关领取离婚证，逾期不领则视为撤回离婚申请。

围绕“离婚冷静期”的争议，自其草案于18年被提出后就从未停止。

有专家认为，离婚冷静期可以有效减少夫妻冲动离婚的情况，提供了协商解决婚内问题的时间；反对者则认为，离婚冷静期的设置违背了婚姻自由原则，还可能使得身处婚姻弱势一方的群体处境进一步恶化。

在家暴处理尚不明朗的情况下设置离婚冷静期，是否能保障受害人的权益？在结婚门槛一如往常、甚至可能降低的同时提高离婚门槛，会引发怎样的社会趋势？以牺牲婚姻自由权为代价，会让“恐婚”现象进一步蔓延吗？

以上问题，我们仍在等待现实给出答案。

今年，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，新冠疫情或将永远改变我们的生活方式，通往性别平等的道路，也交织出了更为复杂的底色。

当女性议题一次次出现在公共话语中时，对女性境遇的清醒认知和对性别平等的思考与实践，也将覆及更多的人。

上面12个关键词，只是2020年受到关注的性别事件与性别讨论的冰山一角，却已足以呈现，过去一年女性的生存处境如何，以及未来还有什么在等待着我们。

你心目中的2020性别关键词还有哪些？

在评论中分享给大家，我们一起来给2020收尾吧。

P.S. 本文观点仅代表特约作者个人观点，部分图片来源网络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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